刚走出西院，老太太的房中已经有人请毓意过去。毓意心里了然，脚下的步子稍稍加快，放下心中记挂已久的心事，她对于未来有了更深的打算。
老太太的居所一如往常的清幽，府里各处不断的嘈杂议论并未波及此处。毓意一路走来，直到这处才将恼人的议论撇到脑后。
而众人所议论的中心自然是有关毓意回家的事情，其中心潮涌动的当属张月淑。她以为在她的处理之下，毓意这辈子都只能留在宫中，不再有踏进杨家门的可能。可是现在，她竟光明正大地回来了，甚至是老太太直接下的命令。
她的心狠狠地颤了几下，莫非是老太太察觉了当初的事。不可能，绝对不可能！她做得那么天衣无缝，怎么还会被人察觉。即使察觉，过了这么多年，依照老太太的想法也应该是应允了的。否则在她针对那个丫头开始，老太太就会出手帮助。如今叫她回来，或许是讨论其它事。况且凭她长房媳妇的名头，还有娘家的势力，老太太绝对不会轻举妄动。
张月淑拼命在心里安慰自己，但心神不定，头绪更为缭乱。如果一切都是她设想的那样，便不会出现所谓的流言蜚语。她抓紧了手中的帕子，她定然不会让别人威胁到她。本来那丫头对她来讲，就是个外人。她的孩子没了，她同样不会留下她！
心思打定，张月淑阴毒的视线森然地锁在从这儿刚走过去的毓意背影上。见到她，居然不问好，如此女儿自当不该留存！她猛地甩袖，转身大步往房中走去。看来万事得行动起来了，不能让人钻了空子！
毓意收回扫过张月淑的目光，顿时化为心中的一声叹息。她不曾想过母女再次相见，会是这般尴尬的场景。静默无言，当作一团空气离去，彼此的眼里都没有对方的身影。
有些苦涩蓦然窜上她的舌尖，连带着她嘴角淡然笑意亦失去原先的光泽。她到底做了什么，让娘变成如此。弟弟，难道真是那个弟弟的夭折吗？念及那个未曾谋面的一条性命，她的心不自觉地缩成团，轻轻地颤抖。
“吱呀！”一声门响，毓意抬起手推开了这扇记忆尘封的大门。这是奶奶的卧房大门，而她已有一年未踏入。她和奶奶的联系，仿佛停留在了那年的除夕夜。她身负所托，心怀委屈地踏入前方。如果不是纳兰杼当时拉了她一把，此刻的她又究竟在何方？
奶奶？你是否依旧记得，当初依偎在您怀里撒娇的女孩。恐怕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，那她何来无限的奢望。
“站在门口，不准备进来吗？”满是沧桑的声音响起，比过去越发老旧，像是从古老的地方沉重地旋起，逼得人心头一窒。
毓意愣征，居多的却是恍惚。回忆里的那道声音，尽管在面对外人威严无比，可对她仍有着身为长辈的慈爱。为何现今，占了绝大部分的会是对外人的威严！原来，真的不一样了！
“毓意，进来。”里面的声音又是一变，这次掺杂了无奈，甚至不易察觉的辛酸。进入耳中，不知是什么滋味。
毓意终于是抬起了脚，踏进这方阳光不曾到达的房子。她颤颤地关上门，垂眸敛去心中的难过，继而抬起头，望向隐在暗处的老人。
记忆重叠，那张布满沟壑的脸，缓缓绽放一丝疼爱的笑，仿佛蕴含了无穷无尽的力量。老人轻抬手，慢慢张开嘴，悠悠唤道：“毓意，过来。”
抬起的手，根本不给毓意有任何退缩的理由，似乎肯定了毓意定会上前，同时也确定毓意心里的想法。干瘦的手掌，依稀带着旧日的温暖，搭在毓意的肩头狠狠一握，却不失温柔。
泪眼朦胧，毓意不知过去的时光里自己到底在做什么。到如今，又觉得只为了一个答案，抑或是一份杨家人割不断的牵扯。她其实一直都很孤单，因为游离在杨家之外。她虽然可以很倔强地说不在乎，不去理会杨家人对她的漠视，但她的心底怎么能欺骗有时候朋友并不能取代家人？
眼泪，仿若要飘忽坠落，然而毓意忽地意识清醒。她往后退步，瞬间逼回将要掉下的泪水。脸上没有了模糊的脆弱，站在老太太面前的人不再是当初撒娇取乐的女孩。
老太太心头陡然窜起股心酸，她本应该是为这样的后辈骄傲，但这时却抵不过眼眶的泪意。她亏欠毓意的东西，何止是欠下的亲情？可现在对她而言，只能强硬起心肠，充斥着无形压抑地喝道：“跪下！”
毓意茫然，不知老太太此举何意？跪下，为什么要跪下！她没有问出口，只是顺应着老太太的声音，砰地声双膝着地，结实地磕在地上。双膝的刺疼，令她神色未变，似乎跪下去的双膝并非属于她。
脊背微弯，她跪老太太，一半是由于她是晚辈，二是由于心里没割舍的情感。她的双手，无意识地握紧，略带苍白的手背暴起条条青筋。
“你可知道，为何要你跪下？”老太太发挥了以往积存的至高威严，不怒自威地责问毓意。
她不再是过去说一不二的老太君，而今的她更多是背负了杨家未来的命运，说出这些话是站在长辈的角度。她明白不应该把责任扔给晚辈，然而杨家站在风口浪尖，实在没有能堪当大任的人。她怎么允许杨家百年心血毁于一旦？她承认自己藏有私心，她不否认太过残忍！
“毓意不知！”“奶奶”二字哽在她的喉咙，艰难地吐不出口。她脸上血色尽褪，留存的只有反光的白色。她动了动嘴唇，闭上眼：“不妨，直说！”
那份隐忍的信念，让老太太后面的话说不出口，唯有轻轻叹息：“我希望你还能是我的孙女，能听你叫我声奶奶。”
毓意没有回答，没有应声。她不清楚到底还可以说些什么，别家的奶奶也是如此吗？她不确定！
“我知道你怨我，而我明知你会怨，依是这般做了。以前我说过类似的话，可你真正了解吗？”老太太话语里的无力那么明显，明显到毓意无法忽略。
她睁开黑眸，对上老太太眼里迸射的清明，终于敌不过心里的渴望：“奶奶，说吧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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