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出他这话里的别有深意，沧笙浑身一僵。
是她想多了吗？
静默了很久，沧笙叹息着问道：“他还是要和六界作对吗？”
生灵涂炭，尸横遍野，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？
“你这么觉得？”蓐收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，眼神凝重。
从两讫二字说出口的那天起，她就当真将他放得一干二净，西君府的事情她再也不问不管。这样洒脱地转过身去，最后竟落得连信任都不复存在了。
玄嚣，如果你知道你失去了什么，你会后悔当初的放手的吗？
“我怎么觉得有什么要紧？”沧笙笑得轻松，像天边飘渺的云，自由自在，无所束缚，“重要的是，天下的人都这样想。”
“他不在意那些人。”
“那他在意我吗？”沧笙扬起眉，说得很是愉悦，“他当然不在意。”
美如罂粟花，伤人，冷艳。黑白分明的眼中布满了复杂的光点，却偏偏笑意宛然。
蓐收震惊地看着她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，她也变得如此锋利。满身风华，气韵深藏，一股令人敬畏的气场在无形中凝成。
“他从未这样想过。”蓐收低沉的声音，第一次变得有些卑微，就像要说服谁一样，他又重复了一遍，“他从未那样想过。”
“嗯。”沧笙漠漠地应了一声。
蓐收垂下头，心知无论再说什么，她也不会再多听一丝一毫。她对感情的坚定和勇敢，最终演变成一旦放弃就是彻彻底底。
并非像小孩子丢了糖果，每一次哭过之后又可以欢欢快快的重来。
“他在等昆仑镜。”蓐收顿了顿，“得到了昆仑镜，就可以查出风氏玉的下落。”
“昆仑镜。”沧笙若有所思地笑了笑，夕阳刺得她眼睛酸痛，“昆仑山西王母的镇山之宝。”
所以他那时才会在青阳殿任西王母的爱女月珩仙子抱在他身上吗？
沧笙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，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。
蓐收看了她半晌，开口道：“本座告辞了。”
他说得极轻几淡，不消片刻就碎在了空气里。
沧笙抬头，目光里含着若有若无的怅然。
“多谢……救命之恩。”
至于是谁的救命之恩，她思考了很久，最终决定留白：“山长水远，各自珍重。”
蓐收静静地嗯了一声。
转身离去。
沧笙一直望着他离开的那扇门，直到双眼模糊酸涩。
长安城郊外的游船画舫里，青衣蓐收靠在躺椅上，左手拎着一串吃葡萄，右手从上面摘下一颗，扔起来，又吞进嘴里。
“你玩得倒是开心。”冷漠的嗓音。
蓐收将头用力一仰，一个倒立的青影便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。对上那双漆黑如渊的墨瞳时，他一个激灵从躺椅上翻滚起来，笑嘻嘻地把手中的葡萄递过去：“吃葡萄，吃葡萄，败火。”
那人无动于衷地看着他，眼风如利剑。
天奎从舫间走了出来，不禁一愣，眼前分明就是两个蓐收天君！
唯一不同的，便是气质，一个沉静内敛，一个笑意盎然。
“你这样可不对。”蓐收笑着拍了拍另一人的肩膀，眼底倒映着夜晚灯火通明的洛河，星星点点，光影斑驳，“装就要装得像一点，总这样苦着一张脸，迟早会叫人看出端倪来。”
那人看都没有看他，抬手一挥，身上便又换回了那一贯冷清的白袍，金线纹在领口袖口，在夜色下流光溢闪。整个人像画中踏月乘风的散仙，着色淡雅，风华绝代。绝世的脸庞上线条冷硬如初，便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，也高贵得让人不敢进犯。
“不会迟早。”他平静地开口，“没有下次了。”
“有时候我总是在想。”蓐收走进画舫的舱间，拿出一瓶陈酿，酌满两杯，递给他，“你这样做，到底是在跟自己过不去，还是跟她过不去。”
玄嚣接过酒杯，一饮而尽。一滴顺着他完美的下颚流下来，滴在甲板上，溅起小小的酒花。周围顷刻间酒香四溢。
蓐收蹙眉，轻抿了一口，陡然变了脸色。
这酒，是世上最烈的，忘情酒。
一般人若直接饮下一杯，也差不多魂归西天了。
这也正应了它的名字，忘情。
世间最烈的唯有感情，至死方休。
“蓐收”走了之后，庚玉轻轻打开了沧笙卧房的门，间她还在床上靠坐着，秀眉颦起，不悦道：“你怎么还不休息？”
“我在想事情。”沧笙放下托着腮的手，背在了脑后，朝身后的软垫一仰，发出一声舒服地叹息。
“你这丫头又在想什么坏主意？”庚玉点了点她的脑袋。
“想怎么把你嫁出去。”沧笙笑得烂漫，两眼间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。
见她又恢复了平时生机活泼的模样，庚玉也微微放下心来。又提起正事，脸色一凝：“那日我走了之后，究竟又发生了什么？”
沧笙的眉目也凝重了许多，将那日所有的事情娓娓道来。
听罢她所言，庚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，道：“百年前确实有一位副将因为修炼禁术被逐出鬼殿，至今下落不明。”
沧笙虽然早有所料，听她这么一说，还是吓了一跳：“这么说，应该就是这位副将和玉慕白二人搞的鬼？”
“恐怕没有这么简单。”庚玉沉吟道，“后溪村惨遭屠戮，人界皇帝不可能视而不见。除非……”
“皇帝知道这件事情，甚至默许了！”
沧笙与庚玉对视一眼，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惊诧。
若是这样，那也就说得通为什么玉慕白能自由出入皇帝的行宫绛霄楼了。
至于那时玉慕白提到的鬼道与魔道的“变天”，她只得把原话讲给庚玉听，却没办法帮她猜一猜到底这揭竿而起的义军会是哪一位。
诡异的沉默持续了没多久，庚玉站起身来，将窗户关好，嘱咐道：“夜里风寒，别受了凉，明早我来帮你换药。”
“阿玉，”沧笙叫住她，提议道，“不如你先回去将此事禀明你父皇，也好让他有个准备。”
“我不能离开。”庚玉忧虑地看着她，眼中愁云满布，如缠绕的茧，“我走了谁来照顾你？”
沧笙拉住她的手，将她摁坐在床沿，直视着她的双眼，郑重道：“我自己会好好照顾自己，按脚程凛也快回来了。你若是不想自己回去，我让他随你一道去。”
庚玉脸色有些窘迫，忙道：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
“我明白。”沧笙朝她笑了笑，拍了拍自己的腿，自嘲道，“都怪我没用，失忆了不说，连点自保的功夫都不会，平白拖累了你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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