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波门一带，自故宋以来，就是旧京浮浪子弟经常流连之地，花街柳陌，楚馆秦楼，美人当垆，王孙买笑，其风流精神奢靡气象，凡数百年余绪不绝，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，才被荡尽涤清。不料想几十年后，时过境迁，那曾被千万只脚踩入污泥之中的风流种子，竟似得了和风雨露一般，抽枝吐芽，清波门左近一路两行，每到夜半酒绿灯红调丝品竹尽是香艳行当。
“晚唐”夜总会是一座仿古园林，主楼三层，房舍无数，园内曲径通幽，林石雅洁，据说建成耗资三个亿，是上京甚至华北地区巨贾豪富的销金窟。方圆几百公里内，常有开着悍马、保时捷的主儿专门来烧钱的。
晚上八点，文木和林晋在晚唐门口的停车场见了。文木道：“东西办妥了？”林晋拍了拍后背厢：“齐了，都在这儿呢。你呢？”文木耸了耸背包的右肩：“没问题。你先在这儿等着看热闹吧。”说完径投晚唐大门去了。
这点儿正是夜总会开始上客的时候，人来车往的，热闹，透着生意好。趁着乱，文木先在园子里转了一圈，把主楼左右几座偏厦厢房，冷眼细细相看了，没发现什么尴尬的地方。文木心道：“也是，来那变态酒吧的都是些达官巨贾，那个入口，就说不敢张扬，也决不会开在仓库或职工浴室里，丢不起那人。看来必在主楼的某个所在。”
进得楼里，也无非是些风月之地常见的舞榭歌台、笙歌盈耳，遍地的衣香鬓影、假笑佯痴。文木从一楼晃到三楼，四处走了一遭，处处留意，竟也没见有丁点儿蹊跷。文木倒没觉得意外，要是被随便什么人这么搭眼一瞧，就能看出破绽，那还怎么在这道上混？再说，人家治安大队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临检，都空手回去了，更何况自己这个半瓶子醋？
文木下到一楼，不经意地扭头一看，却看见走廊的尽东头，有一个大厅，自动门里金碧辉煌，恍若瑶宫贝阙，那富贵气派比别处又是一番不同。不知道自己刚进来时为什么竟漏过了。或许是先入为主地觉得那酒吧的入口应该是个隐秘的地方，尽盯着犄角旮旯了。
文木假装喝多了，一溜歪斜地拐到了门口，被笔挺的门童一把拦了：“先生，对不起，这里是贵宾厅，您不能进去。”
“我就是贵宾。让我进去。”
“对不起，您不能进。”
文木一边和门童假意纠缠，一边向里面张望。只见灯烛辉煌，两面墙上悬着字画，有张大千，也有赵无极，两排沙发靠墙摆着，几盆铁树、凤尾、巴西木等大型植物点缀其间，倒像是个会议厅。靠东墙又是一个旋转门，透过玻璃，能看见门里的小厅换了欧式风格，古典油画、壁炉、青铜执矛武士、路易十四时代的仿古家具，对门一个小小的吧台。
除了吧台里一个服务生，贵宾厅里空荡荡的，里外都没人。
别的地方都是人声鼎沸笑语喧哗，这个地方就显得有点古怪。门里有门，门口还有人看着。贵宾？什么人才是贵宾？可里面敞亮得很，所有的东西一目了然，又看不出什么不对。
文木暗暗留了心。
要说这晚唐夜总会，倒真不是浪得虚名，除了装潢排场、陈设富丽，店内轩厅雅室自不待言，便是那走廊和洗手间之类的去处，也都点缀着名人字画、假山盆景、闲花逸草，难怪那些大字都认不了两筐的土包子暴发户，也都爱来这里厮混，为的是既满足了欲望，又沾了风雅气，充了风雅名。文木上了顶层，走廊里踅摸了两趟，看左右无人，包里掏出那土造的烟雾弹，怕不有小香瓜大小？文木把那话儿塞在一盆半人高的龙爪松盆景后面，打着火点了捻子，拽开脚步，腾腾腾下了楼。只听得后面“嗡”地一声闷响。
文木在二楼、一楼如法炮制。等点了一楼的那颗时，三楼和二楼已经是一片鸟乱，男男女女鬼哭狼嚎，滚滚的黄烟裹着人直向一层扑来。
出门的时候，文木索性把剩下的一颗（本来是做备份的）点了，顺手扔进了门里的不锈钢垃圾桶里。那时大厅已成了被燎了巢的蜂窝，乱哄哄一片的狼奔豕突，人都被烟呛得眼晕，谁还顾得上别的？所以也没人发现他做的手脚。
文木赶回停车场时，林晋正抱着膀子靠在车上看热闹，见了文木鼓掌笑道：“你小子干的好事，硬把人家这风流窝、快活林、锦绣堆、胭脂队，变成了路边烧烤摊了！”
文木回头看时，只见百十步开外的晚唐主楼，顺着大门和七八个开着的窗户，一团一团焦黄的狼烟直滚出来，那晚却又没一丝的风，诺大个园子上空被整得一片的愁云惨雾。楼里楼外一片声地乱。周围闲人越聚越多，一个个伸脖掂脚，指指戳戳。
“报警了没？”文木问。
“报了报了。估计不只我一个。”
“我觉得一楼尽东头的贵宾厅有点不对。”
“怎么不对？”
“倒没看出什么，就是觉得不尴不尬。”
正说着，只听得消防车凄厉的叫声远远地来了。眨眼工夫，三辆消防车分开众人到了楼前，“嚯”地停了，涌出一群服饰鲜明操着各式家伙的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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