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在午夜之后悄悄地停了,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。最后几片雪花,从云缝里抖抖颤颤地撒下来。先前暗黑浓重的云层,渐渐透出些灰白的颜色。
东北风一阵强似一阵,云朵向正南方向涌去,像被狼驱赶着的羊群,叠压着,冲撞着,慌不择路。
几乎也就是一顿饭的工夫。失去了水分的云朵,似乎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口袋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午夜的天空幽蓝幽蓝。
一钩弯月,随着云层渐薄、渐少直至消失于无形,由苍白,而淡黄,最后成了金黄金黄的颜色。
真是奇异的天象。
奇异的还不只是天象。在午夜,什么奇异的事情都可能发生。只是,躲进屋子里熟睡的人们不知道罢了。
上京在解放初期发现了铜矿。几十年的粗放式开采,尤其是近几十年个体小矿打着各种名正言顺的幌子滥采滥挖,矿脉越来越薄,近年已经没人干这种营生了。
上京周边的砚山山脉已是满目创痍,到处是废弃的矿洞。这些矿洞和地下暗河、几十年前的战备防空洞、历代城市的排水排污系统、城市的电力、煤气、通讯光缆、自来水的地下管道系统,存在着许多四通八达不为人知的联系,聚集着不被现代都市文明认同、或者不愿认同腐烂的城市文明的边缘人群,并因为生存方式和受教育程度的不同,逐渐分化成不同的群落,构成了上京神秘的地下王国里光怪陆离的奇特景观。
一道雪亮的光柱,如传说中的巨灵之剑,从废弃多年的宋家河乡铜矿的主矿洞中激射而出,使银粉般无处不在的月光颜色顿失。伴随着一阵时急时徐的机器的低吼,一辆钢蓝色的本田NSRPGM-4一头撞了出来。
男人一个转向急刹,车轮飙起了漫天的雪尘。
这是一辆足以激发每一个男人心底野性的真正的公路赛战车。水冷二冲程V2气缸、盒式排挡箱、倾斜式TBS活塞化油器、PRO-ARM单边摇臂、干式离合器、加强铝合金车架、口径17MM机枪排气管、16兆行车电脑、插卡式启动器、液晶显示仪表,排气量249CC,最大马力45匹,极速180KM。
男人一身黑色的赛车服,意大利BIEFFEU型护颚全盔。钢蓝色的风镜在月光下闪着冰冷的寒光。
“夜叉,快点!”男人一声低吼。
一条黑色的巨犬从洞里应声而出。真是一条好狗,从头到脚,全身黢黑,嘴大,腰细,腿长,大小高低与一只成年黑豹相当,尤其那一双绿荧荧的眼睛,犀利如刀,令人心为之寒,魂为之夺。
一人,一车,一犬,在一望无际的雪野上,金色的月亮下,飞。
“大漠沙如雪,燕山月似钩。何当金络脑,快走踏清秋。”男人的心里,涌出了恍若隔世般的快意。真想就这么永远走下去啊,脚下的路,永远没有尽头才好。但他知道,这只是自己瞬间的逃避罢了。如果无法找到她,祛除心魔,打开灵魂深处那个苦涩的心结,他是不会有真正的平静和轻松的。狂热的信徒往往用苦修和自虐来对抗心魔。可是,这几十年的非人的折磨,根本不是那些所谓的苦修者可以比肩的。
他不是仍然日夜在炼狱中挣扎吗?
他很清楚,她是他唯一的解毒剂。
驱除心魔的最根本的方法,就是和心魔同归于尽。
心死。
八里坟是南城四环附近的一片老城区,破败肮脏,像上京身上的一块破补丁。为了建三年后亚运会的场馆,这里已经被拆得一片残垣断壁。呼啸的北风抽打着几棵孤伶伶的老枣树,在粗硬的枝干上摩擦出嗖嗖的尖啸。远处有野猫凄凉的哀鸣,像噩梦里惊醒的孩子的哭。三两只野狗不知从雪地里拽出了什么,呜呜哇哇地抢成一团。
男人在一片稍为平整的空地上下了车,摘下背囊,从里面掏出可拆装的风筝,三下五除二就给装上了,手脚麻利,干净利索。
夜叉静静地蹲在他身边,不时警觉地扭一下头。
五个宽近两米的白色巨型三角翼组成的风筝,在粗砺的寒风里徐徐飘升,唿唿啦啦地撕扯着冷得呛人的空气,渐行渐远。
巨大的升力,通过细细的风筝线拖拽着男人的手,他觉得手中的线越变越粗,强壮的腕、肘和肩关节甚至被拽得咔咔作响。
有那么一瞬间,男人甚至感到脚下积雪的土地像汹涌的波涛,一波强似一波的浮力,把他整个变成了一粒弹兜里弹丸,随时都可能激射而出。此时的天空,是一个旋转着蓝色粘液的无底黑洞,男人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,已经一路嚎叫着先于自己被吸进去了。
内心是一种被掏空的感觉。
像一株失去了穗子和水分的玉米,孤独地站在子夜的雪地里。
风筝穿过空气对流强烈的区域,进入清寂的高空,像一串南飞的雁群,挂在西天的下弦月下,飘摇不定。
是童话里的梦境。
顺着手中那根细细的线,男人的灵魂,开始缓慢地向上游走。他感觉到了线的冰凉和颤动,宛如儿时在两棵树之间走绳子,只是比走绳子更为艰难。他感到风的质感,像布满了无数细针的棒槌,直通通地杵进嘴里,令他呼吸困难,几乎连思维都停止了。
男人看到下面的雪地上,自己和夜叉像两块黑色的石头。
男人终于和五个风筝融为一体,变成了游弋在城市上空的五只巨眼。
他觉得,月亮的光芒是有温度的。
上京盆地就在自己的下面,巨大的城市此时像极了一堆散乱的积木,有灯光的道路像闪光的河流,蜿蜒曲折,时断时续。他不知道,究竟顺着那条河走,才能找到她。
你到底在哪儿呢?
但他知道,她肯定就在下面的这个城市里,在这个盛满了各种欲望的城市的某个角落里。
他能感到她的心在哭泣中滴血。
儿女情长,去而顿远。英雄侠骨,炼而弥坚。他想起她多年前劝自己的话。
可我不是英雄。
我只是一个为情所苦的平凡的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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