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章
我们在讲述故事的时候经常顾此失彼，实在是因为脑子里装着太多事，每件事都在往外冒，按都按不住。有时候即便一件事也因角度的不同存在交互穿插，而笔下世界又是二维的，只能在平面上反复涂鸦。尽管如此，依然不能尽表。比如雁秋容在经过烟随风那一桌时，除了敬酒，还特别留意了那个黑衣人，她看到黑衣人自始至终低着头，不看她，也不看美人，就忍不住暗暗纳闷：这人到底是谁呢？——这些细节就没提及。
鱼仙客来到掇头仙的时候，吸引了不少目光。这位姑苏剑客身高八尺开外，没有传说中那样夸张，却也足够睥睨众生。他大踏步上楼，一身素白的棉麻长袍简约无累，国字面孔初看长得一般，却眉宇廓然，天然有一股摄人气质。他就这样磊落而至，没有随从，也没有带剑。长安城人不认识他，只当来了一个大高个。有些人听到了他自报名号，却也一时反应不过来。他也不在乎，扫了一眼棺材，便大步流星走到叶暖轿跟前，含笑看她，然后双手一摊：
“叶姑娘，我该坐哪儿呢？”
叶暖轿道：“就坐这里呗。”
雁秋容心想，这哪像久未谋面的故交，分明是逛公园老王头碰见了老李头。叶暖轿若无其事，她却大为紧张。大家一心一意谋杀的对象突然站在面前，叫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了。那鱼仙客也没个天下第一的架子，按叶暖轿意思坐了下来，还不忘向雁秋容点头致意。这个名震四荒八野的家伙身上有一股逼人的豪客气息，坐下来又问：
“把壶暖酒候君来，酒呢？”
雁秋容趁机起身，说一声我去拿，撒腿开溜。听到叶暖轿在身后嘀咕：“五年不见啦，鱼大头，还没戒酒呐！”又听鱼仙客回她：“戒啥呀，老李不是说了嘛，掇头里许便成仙。”
等到她差着小二一并拿过酒来，那两人正四目相对，像巅峰对决又像要山盟海誓。这个时候她就想到了楚匠花说的话，这是一场有关爱情的约会。我们知道，雁秋容是个人精，察言观色是她强项。但这时也有点云里雾里。自打鱼仙客一进来，她就看出，那扬州女神表面装模作样，真真假假，实则身体上早有微妙变化啦。具体体现为：皮肤变得更细，头发变得更黑，这些用显微镜也看不出的细微变化只有女人才能捕捉到，也只有她们才懂其中奥秘：女为悦己者不容自容。用现在的话解释叫做：爱的生理反应。扬州女神尽管镇定自若，瞒得了别人，却瞒不过雁秋容。问题是，既然爱他，又何必要杀他呢？
酒整整一坛，二十年的梨花春，少说也有十几斤。鱼仙客看了，先是一愣，随即哈哈大笑，对着雁秋容张开五指。
雁秋容：“来五坛？”
鱼仙客：“然也。”
雁秋容心道：五坛，五六十斤，掇头仙来了一头大象！她拿眼看鱼仙客，鱼仙客也在看她。那汉子磊落豁达，目光明亮，不像是在吹牛。雁秋容两腮发热，差一点被这男子的豪迈气概点燃。于是啪地猛拍了一下小二肩膀，小二回头一脸惊愕。
雁秋容：“去。”
小二：“去哪儿？”
雁秋容：“十字街仓库。”
小二：“去干吗？”
雁秋容：“那儿有老娘珍藏的十坛私房酒，且用牛车给我速速拉来。”
鱼仙客哈哈大笑，觉得这老板娘大方而善解人意，叫人心生欢喜。雁秋容也动起了恻隐之心：好好一条壮汉就这样一会被杀掉，未免可惜。叶暖轿盈盈起身为鱼仙客倒上了一碗酒，那汉子一饮而尽。叶暖轿道：“茅房路远，须得悠着点喝。”鱼仙客道：“无妨，一坛一趟。”
两人渐入佳境，雁秋容就有回避之意。这样能喝，必然能吃。再说吃饱了好上路。所以她又给安排下猪耳、羊排、牛肉各数斤，驴杂汤一盆，驴肉火烧一筐，其他若干，道一声少陪，便偷偷跑到孔方扇扇里躲起来。她可不想当面听两人那些叫人面红耳赤的麻辣情话。
叶暖轿：“啥时候到长安的？”
鱼仙客：“昨天就到了。”
叶暖轿：“看你，也不多穿点，北方可不比咱们南方，屁屁都冻凉了吧。”
鱼仙客：“还好。”
叶暖轿：“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。”
鱼仙客：“但讲无妨。”
叶暖轿：“刚才你上楼，我发现你身材很健美，小屁股翘翘的，一定是练过吧。”
鱼仙客：“练啥啊，老了，人都抽抽啦。”
两人聊天，远处听不到，邻桌的可听到了，心想：这都叫聊了些啥，没一句正经的。叶游圣也听到了些，但什么也没听进去。他脑子里只装着一件事，就是找机会把自己的“美人赋”献给扬州美人。因为美人刚才敬酒时还跟他说过：“叶先生，听姐姐说您可是位大才子，那回头可要好好拜读一下你的大作啦。”临走还不忘回头嫣然一笑：“叶先生，待会能帮暖轿签个名吗？”简直让人受宠若惊。当然，他还有点懊悔，懊悔刚才自己为什么突然失了声，一句完整的话没说出来。妈的，妙笔能生花，张口就结舌，叫人好生着恼，自己这么内秀，无论如何得让美人知道。这是叶游圣自己的想法，换做我们就会知道，靠那点小酸文想引起女神注意，这辈子他别想啦。这世上有一种多情，叫作瞎当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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